希腊罗马的热与晒（1）
地中海的夏天是炎热的，尤其是在古典希腊，夏季匆匆的几个月是全年唯一的征战季节。在热死人的酷暑下，重装步兵扛着整套装备，奔波于希腊各地。公元前425年，雅典和斯巴达迎来了伯罗奔尼撒战争争雄的第六年。例行公事，斯巴达前往雅典人的地盘扫荡，老家却传来了信：前几天，登陆附近派娄斯（Pylos）无人区的雅典人居然不走了，要建据点。屁股还没在阿提卡捂热，斯巴达壮小伙儿们又八百里加急回家支援。之后便是著名的派娄斯之战，两军为了争高地耗了一整天，最终，“双方都精疲力尽”（ταλαιπωρούμενοι ἀμφότεροι）。据修昔底德讲，压垮他们的不止是战斗（μάχη），还有口渴与日晒（δίψα καὶ ἥλιος）【注1】。
烈日下作战，斯巴达人也撑不住。死守温泉关的三百勇士，听说波斯人的箭雨能遮住太阳，直夸这是个好消息：他们可以在阴凉里作战了。说出这番豪言壮语的究竟是谁？普鲁塔克顺水推舟，把它塞进了国王列奥尼达一世的嘴里，收进了《斯巴达语录》【注2】，更早的希罗多德则说是一个叫第厄涅刻斯（Dienekes）的斯巴达士兵，这人也因为很多类似的神回复而被家乡人民铭记【注3】。可不管是谁说的，这个梗中包含的不止有视死如归的勇气。在热气腾腾的温泉关，鼻子里尽是硫磺味儿，踩在被烤热的石灰岩山地上，斯巴达勇士们说不定真得企盼一片阴凉。
除去中暑，高温对夏日行军还有其他考验。天气热，日常饮水量又大，水源安全问题凸显。对大多数军队而言，平时找到足够的安全饮用水并不是难事，但埃利乌斯·加鲁斯（Aelius Gallus）就没那么幸运。奥古斯都想拓展与阿拉伯半岛的合作，就在公元前26年派了这位埃及行省长官带兵前往。但这支军队出师未捷身先死，被沙漠的气候折磨出了死伤。深谋远虑的罗马人知道要带充足的水，可他们没有发现：“这些水有某种不正常的特性”，喝了中毒了【注4】。
夏末初秋，征战多月的士兵们总算可以松一下紧绷的神经，可新的危险却又潜伏而来。公元前415-413年，雅典人没做足市场调查，盲目出兵西西里，成就了灾难性的“西西里远征”（Sicilian Expedition）。最后，有肾病的将军尼基亚斯（Nicias）向敌军投降，雅典公民兵们本想在作战季末捞一笔，最后却成了西西里矿奴。白天，炎热的天气和狭小的空间折磨着他们。“紧接而来的晚上（却）截然相反，它们带着秋意和寒意，用这（气温）骤变逼人生病。”【注5】一旦入了秋，昼夜温差也可能成为压倒疲乏士兵的最后一根稻草。
烈日当空的正午往往是最难熬的。军纪再严明，到了中午总要放个饭。按理来说，饭点应该是队伍最松懈的时候，把握时机偷袭再好不过。但相关的偷袭记录，在早期希腊罗马史上并不多见。到了六世纪的普罗科匹厄斯笔下，午饭时间真正成为了不容松懈的时刻。罗马人与外族之间的生活习惯不同，饭点也不同。敌军午饭时间来犯，可能也是文化差异导致。公元551年，哥特战争中，纳尔塞斯（Narses）率领拜占庭大军，前往意大利与托提拉（Totila）进行第二次交锋。经验丰富的纳尔塞斯猜到敌人会在饭点来袭，规定属下“不准吃午饭、不准打盹儿、完全不准脱下任何一片盔甲，也不准给马松开缰绳。”【注6】仔细品品这“四不准”，士兵平时午休允许做的，绝是扒拉几口饭这么简单。
纳尔塞斯的规定是非常时期的无奈之举，往前600年（公元前48年），凯撒也不得不强占士兵的午休。这一年，他迎来了与庞培的生死大战：名气虽响却没人知道具体作战地点的法萨卢斯战役（Battle of Pharsalus）。庞培军人数众多，可刚打到中午，就败下阵来。凯撒决定乘胜追击，虽然庞培溜了，他也要烧了敌将的营帐，剿灭或降服庞培余党。在《内战记》（Bellum Civile）中，凯撒对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士大加赞赏【注7】：
强调战事拖到中午，自然是为了解释为何因暑热而疲惫。但凯撒之所以感叹战士能遵守军纪，不止是因为他们抗热，还因为弟兄们放弃了神圣的午休和胜利后应得的午饭，饥肠辘辘地陪着凯撒追击穷寇，卖命拼杀了整个午后。
注释：
注1《历史》第7卷第226章第1-2节
注2《斯巴达语录》Apophthegmata Laconia 225 B: λέγοντος δέ τινος, "ἀπὸ τῶν ὀιστευμάτων τῶν βαρβάρων οὐδὲ τὸν ἥλιον ἰδεῖν ἔστιν," "οὐκοῦν," ἔφη, "χάριεν, εἰ ὑπὸ σικιᾷ αὐτοῖς μαχεσόμεθα.” 当某人说：“因为波斯蛮子的箭，连太阳都看不见了！”列奥尼达回答道：“那么，要是我们能在荫头里和他们作战，岂不是很爽？”
注3《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4卷第35章第4节：καὶ χρόνον μὲν πολὺν καὶ τῆς ἡμέρας τὸ πλεῖστον ταλαιπωρούμενοι ἀμφότεροι ὑπό τε τῆς μάχης καὶ δίψης καὶ ἡλίου ἀντεῖχον.
注4 第53卷第29章第4节：ἥ τε γὰρ ἐρημία καὶ ὁ ἥλιος τά τε ὕδατα φύσιν τινὰ ἄτοπον ἔχοντα πάνυ αὐτοὺς ἐταλαιπώρησεν.
注5《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7卷第87章第1节：αἱ νύκτες ἐπιγιγνόμεναι τοὐναντίον μετοπωριναὶ καὶ ψυχραὶ τῇ μεταβολῇ ἐς ἀσθένειαν ἐνεωτέριζον
注6 普罗科匹厄斯《哥特战争史》第8卷第32章第3节：μήτε ἄριστον αἱρεῖσθαι μήτε ἀποδαρθεῖν μήτε μὴν ἀποθωρακίσασθαι τῶν πάντων μηδένα μήτε τοῦ χαλινοῦ μεθεῖναι τὸν ἵππον.
注7 凯撒《内战记》第3卷第95章：Qui, etsi magno aestu fatigati (nam ad meridiem res erat perducta), tamen ad omnem laborem animo parati imperio parverunt.